杨旭:城中村的另一种建设
建筑师,艺术家 杨旭,2004-2007对上海城中村进行自发的调研,并设想如何以社区改造的方式来改造城中村。
美国人类学家罗德菲尔德曾将文化分为“大传统”和“小传统”。“大传统”指雅文化、精英文化、官方文化;“小传统”指俗文化、大众文化、民间文化。阳春白雪的“大传统”固然值得赞叹,但下里巴人的“小传统”更能体现出人们生命、生存、生活的经验智慧及情感、价值。在建筑师杨旭眼中,城中村就保有这样的“小传统”及不同于城区的生态景观。
城中村是中国大陆地区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一种特有现象。改革开放30多年间里,一些经济发达地区城市的建成面积迅速扩张,原先分布在城市周边的农村被纳入城市版图,被高楼大厦包围,成了“都市里的村庄”。这些城中村大多滞后于时代发展步伐、游离于现代城市管理之外、生活水平低下。但城中村有没有价值?是不是一定要通过拆迁的方式?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模式?
杨旭认为,通过对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的形态特征和道德文化价值的保留,营造一个重视劳作、反对消费为主体的城市结构,以此和城区形成鲜明对比,形成消费模式与劳动模式的对话。
如何改造?杨旭建议改造应是社区性的、自下而上的、多生态的“自觉”、“自建”与“自治”。但社区的自建也不是说全让村民自己设计,而是相对不在城市规划系统下的一种自觉。他认为更重要的是村民们的参与意识,无自觉,就无创造,也就断不会显出我们自己的魅力。
唯“情谊之理”才会融入在乡村建设,因地制宜地完善自身
杨旭:大概2004年,我到了一个城中村——虹中路的“虹六村”。这引发我思考城市是不是不一定要扩张才能取得成效?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拆迁的形式?是不是还有另一种模式,比如在城乡结合部做一些建设,因为城乡结合部可能是城市中最美的地方。
新浪地产:这种最美体现在哪里?
杨旭:别人往往莫名其妙,城乡结合部明明最脏最乱,怎么会最美?我先大致说一下我对城市发展的理解。比如上海,有内环线、中环线、外环线。内城差不多演变成了消费主义,内城改造也是以商业为核心,城市文化、经济的核心力量已合并成一种被消费的商业。像上海,最后会因为向金融这个抽象产业靠拢而变成虚幻城市,金融家可能看不起实业家,但这也造成了对手的信心丧失,不相信切切实实的劳动,而相信脑子和所谓的创意,这是一种虚幻的心理状态和城市规划。西方也有过这些状态,但纽约、东京等都已经领悟过来,我们却在变本加厉。
所以我想,城乡结合部,是不是还可以建成一个以切切实实的劳动模式为核心的社区,而不是被消费的商业城。因为相比内城,城乡结合区还保留着它自己的特点。
首先形式特征非常鲜明,它离内城不算很远,又有郊区的河流、水道等自然景观。区域布局有种意想不到的生动,骨架非常优美,密度很紧,自由的点式布局,都是宅基地,村口有一亩半或半亩的蔬菜园,这是典型的上海郊区农村,非常不同于城市布局,随着城市扩张,它也已经在市区范围内,我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很少会在急速城市化的过程中这么巧有这样的布局。形式本身就说明城市化的进程有一种对话,它似乎在悄悄地告诉你,不要忘了城市发展还有另外一种模式。
虹中路的“虹六村” 现有平面:“区域布局有种意想不到的生动,骨架非常优美,密度很紧,自由的点式布局,都是宅基地,村口有一亩半或半亩的蔬菜园,这是典型的上海郊区农村,非常不同于城市布局。” by 杨旭
从道德价值上来讲,村里的邻里关系还是有价值的。很多人都觉得城中村这么破的地方有什么好保留的,但这是很多人的误读。梁漱溟为什么会想在乡村做很多社区建设?实际上他是想恢复国民对地区的自主的热爱情绪。当村民很热爱自己的家,而且在家乡有一份事业,比如一个村是木匠村,有中国传统的木匠手艺,那为什么一定要去名牌学校念书?因为国家的关于建设的政策规定等一般不能完全满足当地居民要求,当村民对家乡充满挚爱,这种因挚爱自觉而制定出的“建设条例”是高于国家的“建筑基准法“,又是一部充满感情的“法规”。一个村表面上看很乱,但回到原点,还是村里的邻里关系,唯“情谊之理”才会融入在乡村建设,因地制宜地完善自身。
在肯定、保留这两个价值的前提下,才有各种改造方案。也有很多其他商业模式,比如社区建设的过程中,可以以社区村委会的名义成立物业公司,作为社区型的发展公司,由建筑师介入所有的改造设计,但并不全部听由建筑师,而是可以根据村民不同的要求,像王阿姨可以造个木结构的房子,李阿姨可以造个砖结构的,王师傅可以做个钢结构的,也可以设办工厂,发展手工艺,可以在里面学手艺,也可以这里卖手艺。完全可以做一个很生动的、多生态的设计。我们也恰恰就是缺少这样一种多元生态的城市发展空间。
无自觉,就无创造,也就断不会显出我们自己的魅力
新浪地产:您觉得这种以劳动模式为核心的社区,能跟内城很好融合吗?
杨旭:上海不缺专业的设计,而是缺一种对手、对纯粹劳动价值的重视;而外环或城乡结合部,很四不像,又聚集了很多外来人口。从城市发展来说,与其让外来打工者住在城乡结合部这些肮脏的地方,与其让原住民赚取了租金而不思劳动,还不如发动居民和专业人士共同建立一个社区,做一个包围外城的尊重手、尊重劳作的社区比如手工艺村,上海甚至整个江南地区的大量传统手工艺都可植入。
城市肯定还是以消费模式为主导,但还要有补充,这个补充就是通过对劳作价值的重新认识,来重新认识城市规划。城中村改造,一方面从形式上与内城形成对比,另一方面在道德意义上有价值对比,就这样内外城相互呼应,这样的城市才是平衡的。
所以,要保留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的形态特征和道德文化意义上的价值,特别是通过道德价值的保留,营造一个重视劳作、反对消费为主体的城市结构,以此和内城形成鲜明对比,形成内城与外城、消费模式与劳动模式的对话。
新浪地产:您觉得这种改造具体该怎么做?
杨旭:现在的外环或城乡结合部就是内城建设思路的无限复制而已。我觉得不要再去重复这种思路,而是可以进行社区性的、自下而上的、多生态的“自觉”、“自建”与“自治”。不要规划,不要建筑师的设计,但社区的自建也不是说全让村民自己设计,而是相对不在城市规划系统下的一种自觉。
《再造魅力故乡——日本传统街区重生故事》著者著者西村幸夫是城市设计与古迹保护的学者,他在前言中写到:“….地方的魅力,事实上是由于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魅力而产生出来的”,这也恰是先贤梁漱溟先生所谓“自下而上”的社会改造,更重要的是村民们的参与意识。无自觉,就无创造,也就断不会显出我们自己的魅力。
新浪地产:您说村民自发改造,那您对开发商进入这个领域有什么建议?
杨旭:当然开发商也可以介入,建筑师也可以协助,专业人士和当地居民共同出谋划策,但要以村民为主。开发商如果介入,就得换一种方式。因为纯粹的商业行为不能有机地和社会普遍价值和认知结合起来。
我觉得如果用社区方法做,不像一般情况下大手笔的土地拍卖形式,开发商进来可以先做一个投资,具体测算经济回报如建小型商品房,或不图经济意义上的回报如建小规模图书馆,城中村改造有个最大的好处:低成本,因为不存在土地成本,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便宜。这会摆脱那些大手笔土地拍卖的前后因果等一系列问题。或可通过一种相应的政策法规,让开发商介入。
但以前我也跟开发商聊过这个问题,他们认为我的这个想法不成立,他们认为不能全由开发商做这件事,开发商可以出少量资金,但还要再有村民入股。
新浪地产:您这样的自发、多生态的改造方法,好像很自由,有什么样的底线是不能碰的?
杨旭:底线就是让村活着。至于怎么样让它活好,怎么样去完善,就需要很多村民与专家一起完成,包括建筑师、社会学家、学经济的等,一起来研究到底要怎么做。
杨旭城中村改造概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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