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刘洋在廊坊“新动批”的店铺内。去年，他从待了13年的动批迁至廊坊。

  7月25日，廊坊新动批红门服装城。当地居民称，该服装城刚开业时，门前的新开路堵了3天。

  在动批待了13年后，32岁的商户刘洋决定到河北廊坊从头再来。

  在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以及动批搬迁的大势下，他选择顺势而为。

  走在命运的分叉口，上万名动批商户也开始重构未来。

  有人不愿离开，选择就地升级改造；有人决定离开，期待换一个活法；还有人正在观望，走一步看一步。

  “任何一种选择没有对与错，只有适不适合。”他说。

  他有时也想，从动批到廊坊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险，但想起老家抚顺不到一岁的女儿，还有她含糊中发出的“爸爸”声音。他笑了。

  他想给妻子和女儿安个家。

  35元一件毛衫

  两小时卖1万多元

  去年10月离开北京前，刘洋和舅舅租住在香山附近的村里。十几平米的平房，月租800元。

  除了一张木板床，房间并没有什么家具。最值钱的电器是他们添置的一个摇头电风扇。

  每天早上5点，他挤上香山开往动物园的360路公交，车内几乎都是动批的商户。因为人多，他经常挤站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快到动批了。

  他第一次来动批时18岁，投奔在此卖衣服的舅舅。

  他先跟着舅舅在老天乐的二层铁皮棚里，卖外贸尾货毛衣。积累了一些货源后他自己单干，在金开利德、天皓成各租了一个摊位，夏卖男式半袖小衫，冬卖毛衣和秋衣秋裤。

  他经历了动批的黄金时期。记忆里最辉煌的时候，是2005年他在舅舅的店里帮忙，35元一件甩卖一种雪尼尔布料的男式毛衫，从下午2点多到4点，卖出了两大包共1万多块钱。

  47岁的商户吕宏伟从1996年起在动批最早的大棚里做“外单”。经历了动批从路边摊、铁皮活动房、二层钢结构到现在商场林立的各个阶段。

  “从前的生意真好做。”吕宏伟回忆，铁皮房里夏天烤得慌，冬天冻手又冻脚。但是忙活起来这些都忘了，每天晚上回家数钱，是夫妻俩最快乐的时候。

  动批日均客流量超过10万人，刚过而立之年的孙晓晓也是其中之一。

  上大学时，每到换季她都来动批淘宝。最成功的一次，是她花30元买了一条白底绿花的长裙。当她提着裙摆走上教学楼的台阶，收获了大片赞美的目光。

  “东鼎正门西侧，桦颖的货都是韩国进口的，价格不低但搭配漂亮。聚龙的入口四通八达，在这里能找到纯外贸货。众合三层有一半的商铺常年打折，50元就能买一件呢子外套……”

  这是她和室友当年总结的“动批扫货攻略”，配上手绘的商场地图，算得上是一份“动批族”实用扫货宝典。

  不过，读研究生以及后来到外企上班，她再也没来过动批。尤其上班后，对形象的要求高了，她都在商场买品牌的衣服。

  近期，动批外迁的消息再次传来，孙晓晓也加入了“动批回忆游”的队伍。

  7月25日，刚走进动批的一家商场，她就笑了。

  还是熟悉的动批。

  四五平米的小隔间一个挨着一个，货品放得满满当当，有的摊位直接把甩卖的衣服堆在地上，顾客蹲在周围挑拣。从哪条路看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但动批还是有变化。“外观变化很大，商场没了招牌，在外面看跟写字楼一样”。孙晓晓说，要不是往来小贩们推着黑色包裹的推车，还看不出这里是服装批发市场。

  今年4月以来，动批地区商场户外的广告牌被摘除。各商场名称的牌子也被取下。

  在动批老商户看来，这些批发市场或早或晚，可能将不复存在。

  多处考察后选定

  廊坊“新动批”

  动批搬迁早几年前就被频繁提出。

  2013年西城两会上，西城区委书记王宁算了一笔账。动物园地区的服装批发商每年给西城经济带来的效益约在6000万元，但政府支付的交通、环境等管理费用超过1亿元。

  与此同时，该区域周边交通拥堵、环境脏乱差等问题日渐突出。因人流、车流聚集，动物园周边已成为知名的交通堵点。

  去年，北京启动非首都功能疏解，动批等大型批发市场成为了外迁主角。

  数据显示，去年动批市场的摊位减少1300个，占总数的10%。其中，天皓成市场已经摘牌撤市。

  今年，北京市以及西城区已经明确，计划在动批30万平方米面积中疏解出20万平方米；1万多个摊位要疏解六七千个。

  刘洋也多次从媒体报道中了解动批搬迁的进展。在他看来，动批搬迁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西城区有关负责人坦言，目前动批大部分商户都还处在观望状态，“动批市场迁到哪里去，还是市场说了算。市场现在信心不是很足，就是因为动批30年形成的市场很成熟了，其他地方市场是不是成熟，商户心里没底。”

  刘洋心里也没底。

  去年以来，西城先后与河北廊坊、保定，天津西青区签署合作协议，这被视为动批将多地疏解。

  去年5月开始，刘洋和舅舅先后考察了永清、白沟、西青，最后选定了廊坊的“新动批红门服装城”。

  相比于其他地方正在建的商场，他看重廊坊“新动批”建在市中心，这就保证了在批发生意没有形成的时候，通过零售可以把人气养起来。

  另外交通便利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据刘洋了解，廊坊坐高铁到北京只要21分钟。从全国各地经过廊坊的客运线、周边城镇的公交线路有近400条。

  今年1月，刘洋在廊坊“新动批”的店铺开张。他也成为首批从动批迁出的商户之一。

  商场3年免租金

  卖的钱就是赚的

  当地居民称，听说是北京动批来的商户，廊坊“新动批”开业时，门前的新开路堵了3天。

  商场经理庄建介绍，开业首日商场接待了16万人。

  1500个商户中70%都是从北京动物园、大红门服装市场招来的。刘洋的店铺面积有20多平米，主要卖男式时装。

  “开业的前两个月，我每天最高卖出三千多，有的店能卖两万多”。刘洋说，为吸引动批的商户，商场开出了“3年免租金”的优惠政策，每个月交600多的管理费、不到100块的电费，摊到每天基本没什么费用，卖的钱就是赚的。

  不过，客流还是没法和动批比。

  刘洋说，动批30年发展形成了强大的品牌感召力，“拿货去北京动批”的观念深入人心，虽然货品一致，廊坊的很多商户仍愿意去动批进货。

  “动批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同在廊坊“新动批”开店的动批商户吕宏伟说，如今动批人气最高的世纪天乐商场新建时也没多少人，商户们走了一批又来一批，经过两年的反复“洗牌”，商场才“火”起来。

  “这就像一场博弈。”刘洋说，看准市场的人会获得回报，但谁能说现在不是个机会呢？

  动批商户有人离开

  有人就地升级

  动批搬迁的浪潮将上万名商户推上命运分叉口，有人选择离开，也有人选择其他的路。

  吕宏伟虽然和刘洋一样在廊坊开了店，但他的重心还是在动批。他在世纪天乐有4个摊位，现在单出租一个摊位，就能把剩余摊位的成本赚出来。他的妻子儿女也都在动批做服装生意，对于外迁，妻子坚决反对。

  “我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吕宏伟说，在廊坊先把市场养起来，等北京真的留不住了，也有个去处。这样不管到哪儿，生意没断，原来的老客户不至于流失。

  吕宏伟还和朋友约好去张家口看看。他觉得，京张联合申办冬奥会，可能会给张家口带来巨大的客流。

  留在动批的商户中，一部分人尤其是大户开始对原有铺位进行升级改造，以适应时势。他们并不想离开这里。

  万容天地是动批首家改造升级的商场。一层东侧178家“小摊”改造成50平米的精品店，引进了18家韩国品牌。

  服装大户张东借商场改造的机会，将8个小摊位合成一个近60平米的精品店，业务从批发改为以零售为主。未来也将考虑做自己的品牌。

  在刘洋看来，动批大疏解是一场资源的重新分配，最后人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等生意稳定了

  安个家一家团聚

  来廊坊这大半年，刘洋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在北京动批，他一个6平米的摊位费用每月要2万多。每天睁开眼睛，就想着必须要卖出700多块钱，否则就是赔钱。

  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是生活的长期压抑。

  除了同样做服装生意的舅舅，他在北京再没有亲人和朋友，妻子在怀孕后也回了抚顺老家。

  每天下午6点商场关门后，回到家的他就躺在木板床上听评书。北京的繁华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后海、三里屯、南锣鼓巷这些地方他都没去过。

  他倒是经常望着发黑的墙角，希望自己的未来不要一直这么局促和单调。

  现在，廊坊的“新动批”虽然刚起步，但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在廊坊每月花850元租了一套87平米的两居室，高层带电梯。这是他离家十多年来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宽敞的客厅，一应俱全的家具，让他有家的感觉。

  从决定外迁的那天起，他就想着，只要外面的生意不错，他就不打算回北京了。

  对于多数动批商户来说，动批只是个赚钱的地方。“能赚钱，多辛苦都忍着。”刘洋说，但女儿的出生让他感觉是时候改变了。

  在他廊坊新店面的单人桌上，放着女儿的照片。女儿已经十个月了，和妻子都在抚顺老家。

  他想念女儿，每晚都跟家人视频聊天。女儿现在开始“冒话”了，有天妻子发给他的一段视频里，女儿坐在床上自己玩着，突然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倒回去听了好几遍，无法形容的喜悦。“当时真希望她在身边，可以抱抱她”。

  目前，廊坊的新房价格约8000元。他想等廊坊的生意稳定了，就在这里建个温暖的家，把妻子女儿接过来。

  “期待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说。

  采写/新京报记者 陈瑶

  摄影/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