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二代、富二代 那些别人无法理解的生活
郑州是一个缺少市民的城市。
与旧都开封相比,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开封积累了数量庞大的子民,城市的血脉通过这些化身市民的子民们逐代传承,并演绎成今日充满遗老沧桑的东京梦华。
而郑州这个火车拉来的城市,你去需找血统纯正的市民,却有大海捞针之难。从省会迁移开始,迄今六十多年,伴随火车和国棉厂而来的先辈们已逐渐老去,而传承下来的二代三代们,构成了郑州基数最大的原始市民。
在城市的扩张中,脚手架成为必不可少的风景(摄影:白阳·2012年)
省会搬走以后,开封城的发展缓慢而保守,虽有河南大学,而更多代表着城市新鲜血液的年轻人,却只将这里看做是驿站,开封的生活安静而缓慢,美食全国出名,但他们却只愿意在数年后,带着对铁塔和书店街的记忆匆匆离开。
开封城区面积不到郑州的一半,但人口却只有郑州人口的五分之一,这使得这么多年来,开封依旧能够保持着自己的纯正血脉。
而几十年来,郑州如同一个巨型吸纳器,以二七广场为核心,将周围的土地逐渐据为己有。城市如同发酵的面团,身形逐渐庞大,上百个城中村慢慢消失,与城市交融在一起。今天,技术移民者的后代和逐渐城市化的城中村青年,重新构成了城市原住民的主体。
在外乡人眼中,郑州城如同花瓣一般延展轮廓曲线,但在臃肿的同时,却很难让外人在这里找到归属感。
归属感是一个城市的气质,犹如毛细血管一般,隐身于城市的边角,给人以安稳和依赖,让人渴望在此沦陷。郑州缺少这种气质,就如同它所缺少的底蕴。
郑州如同一个少年
但在另一面,郑州这个新生城市就像是一个渴望上进的少年,不断地在学习,模仿,并努力寻找自己的个性。
这些努力给人惊喜及安慰。而这些,我们正可以从城市中那些原住民青年身上看出来。这些原住民们包含了城中村青年,跟着国棉厂移民而来的后代们,因城市发展需要迁移而来的建设者的后代们,以及原本就属于这个城市的郑县时代的子民。
他们自出生以来,就具有了相对漂一族们的先天优势,不愁居无定所,不愁生计,生活安稳。这些优势同样也给他们带来了众多的非议,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无所事事,这些成为了外来者对城市少年们的定位标签。
但是,很多时候,这些后代们并不认可外人强加在身上的标签。他们自认勤奋,并且更加上进,一直努力想要摈除这些强加自身的形象定位。
但是,不管主观意愿如何,那些生来就有的先天优势依然伴随着他们,使得他们可以更加的任性和随性,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比如说,他们不喜欢上班的单调和枯燥,就可以按照兴趣开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喜欢吃水果,一任性就自己来开家水果店,反正门面房也是自己的,省的交租金。
就在做这篇稿子的时候,在我认识的所有郑州原住民群体中,安稳上班已成稀缺者,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摄影工作室合伙人、作家、水果店老板、甜品店店长……
孙亚洲:拆二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一
2014年,微电影《城现》在郑州风靡。
在50分钟的时光里,镜头从清晨早班公交车的鸣笛声,到方中山五块钱一碗的胡辣汤,最终落脚在被拆迁的城中村废墟中。
城中村废墟中充满了残垣断壁,狼藉满地,有着末日的凄凉;而就在不远处,崭新高楼巍峨耸立,它们都是不久前刚刚建好的住宅楼。
一个胖子用手指着身后被废弃的瓦砾,用纯正的郑州方言说,这是以前俺家在的村子,现在没了。
说到这里,胖子哭了,垂泣声从镜头里传出来,让人感觉是一个小孩迷失在闹市街头。
这个胖子叫孙亚洲,一个土生土长的郑州人。2014年初,孙亚洲从小长大的孙八寨村因城市建设需要被拆迁,他成了货真价实的拆二代。
二
初夏的下午五点钟,我从东区一路赶到二七万达。万达金街的西部大盘鸡店里,我们四个人围在一起。
亚洲拿着一把零钱说,今天没钱了,就吃个大盘鸡吧,不吃菜了,饮料也不喝了吧!我们揶揄,不吃凉菜可以,饮料也能省啊!最终仍以店家提供的白开水度过。
此时距离亚洲的家被拆除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光。在我看来,他身为拆二代,早已是有钱的那一拨人了。
我询问他一共分了多少钱。
亚洲脱口而出,分毛的钱,现在就是靠开发商一个月18块钱一平方的过渡费过日子。
我得知,孙八寨拆迁后,他一家五口租住在位于航海路嵩山路的绿城花园,七楼,无电梯,孩子刚满两岁。
而就在这个年后,房租突然从1500一个月涨到了2300,租房似乎有些压力了,他们决定换房子。
在亚洲看来,孙八寨是个穷村,除了村民的宅基地,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土地资源可供置换成直接收入。开发商考虑后期投资收益,只愿意分房;或者是换成拆迁款,放弃分房;过渡期间每月18元的费用,除此之外,村民再无补偿。
亚洲的家是一栋六层小楼,占地面积却不大,三层以下一比一赔偿,折算下来,也只能算是拆迁户里的穷人。
亚洲喝了一口白水说,自己是个穷人。尽管这个时候他开着雪铁龙CS5轿车,用着尼康D610相机,抽着45元一盒的硬中华。
但是,与大多数人心中的城中村拆二代挥金如土的形象相比,他算是一个良好的青年。
拿着镜头的女孩。在城市化进程中,城中村青年化身为新一代市民,并拥有着比外乡人更多的优势。
三
2008年,孙亚洲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第一份工作是维拉互动的视频剪辑编辑。
维拉互动以电影网站起家,兼以视频自拍,亚洲负责把拍好的素材做成片子。辛苦时,他一周时间都吃住在公司。工资极低,一个月只有800块钱。但“干得非常爽,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想证明大学没有白上,没有白浪费俺爹的钱。”
但四个月后,维拉互动倒闭。那天是个早春的上午,他去上班,正要打卡被前台拦住,让他去财务那里领钱,以后不用再来了,公司散了。
在领了450块钱后,亚洲失业了。他闷在家里打了大半年的魔兽世界。有一天,他忽然感到对自己如此厌恶,感觉自己活着对这个世界就是一种侮辱。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到头了。家里支持他在九中旁边开了一家DIY的服装小店,客户任意挑选图案,他负责用机器把图案印到衣服上。这件事很受女生喜欢,亚洲因此认识了很多中学女孩子,后来因为玩性太大,服装店亏损,倒闭了。
然后朋友介绍他在百脑汇卖电脑,主要工作就是在公交站牌和大街上忽悠客人去百脑汇楼上买电脑,他赚提成。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拉来一个人,也没有赚到工资。
一天,他正在起劲的忽悠一个眼睛青年,忽然遇到了他第一家公司维拉互动的老板,正在一家科技公司做创新项目,招他入伙,亚洲随即跳槽。
但是,仅仅过了一年,项目失败,人员再次散了。他又重新失业!
四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窝在家里打魔兽,也没有消沉。因为和几年前相比,他已不再是单身青年,他不仅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爸爸。
2014年末,从最后一家公司离职后,亚洲和几个朋友做了光合作用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成立不到一年,业务不稳定,前期设备投资又很大大,一切做的都很艰难。
我问他靠什么支撑下来?
果然,城中村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尽情的发挥了出来。
未拆迁时,家里房子对外出租,每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以让他可劲造一段时间。
他的16万元的车,他的摄影器材,都是家里提供的。
而和他合作的几个朋友,也都是郑州土著。
在亚洲看来,城中村拆二代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好。但是,也占尽了优势。
亚洲给我讲了一个例子。
亚洲的舅舅家也在城中村,拆迁分到了一千多平方房子,按照郑州房价的市值算下来,应该算是很有钱了。
亚洲表弟为人低调不爱张扬,但就算如此,在外结交的女孩仍然从来都不多问他的性格秉性、是否情投意合,上来就是想和他结婚。而他的表弟却因此不把这些女孩看在眼里,也至今都没有结婚。
城中村拆二代们不用为房子忧心,不用为生计操劳,这是令任何的外乡人都羡慕的先天优势。
他们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亚洲这样,辞职回家,不问将来。
但他选择的并不是赌博,不是声色犬马,也不是传销。
他选择了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用手艺来养活自己。
王兆阳:原住民的优势
一
王兆阳的爷爷是濮阳人。1949年跟着败退的国民党部队一路南下到了福建,眼看就要登飞机去台湾,忽然共产党打过来了。于是,他们被集体解放。
当时政府谋划了两条路,一条是就地安置,扎根福建;另一条是返回原籍。最后王兆阳爷爷选择回乡,却被安置到了郑县,当时的省会还是开封,郑县只是一个省会边上的小县城。
谁知不过几年,1953年郑县撤县建市,并升级为省会。王兆阳的爷爷时来运转,稀里糊涂的就成为了省会人民。到王兆阳时已是第三代,成为地道的郑州人。
二
1989年,王兆阳的家搬到了黄河路,此时郑州的城市规模小而单薄。天明路、农业路、东三街、红专路之间的合围区域还是乱坟岗和荷花池。
王兆阳的家就在五院边上,也就是现在的郑州人民医院隔壁。上小学的时候,他和院里小伙伴玩耍,看到一个黑洞洞的窗户,就跳了进去,进去后看到一排的小推车上面躺满了死人,上面盖着白布单,他们闯进了医院的天平间,最后仓皇而逃。
王兆阳此前并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这一次却是他离死人最近的一次,他虽然并没有仔细看到死人的模样,但是死亡的气息却在他的脑海里留存了下来。直到二十多年后,他将这些写进了他的第一本小说。
在我认识的人中,王兆阳是第一个拥有专属百度词条的人,笔名“飞行电熨斗”,作家,至今写了四本书,出了三本,处女作是一本以郑州为主题的灵异小说《金棺噬魂》。
2009年,他正在天涯上追一部很火的小说,作者缓慢的更新让他异常恼火。一怒之下,他决定自己写,《金棺噬魂》就此横空出世,网上点击量超过三千万。而他的写作生涯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2014年10月,悬疑探险小说《老兵诡事录》出版;2015年4月,非虚构文学《我在美国当大兵》出版;2015年4月16日,王兆阳收到了北京某文化有限公司寄来的合同,签约出版他2014年底日本自由行的游记,如果不出意外,这即将是他出版的第三本书。
王兆阳新书《我在美国当大兵》,讲述了一个郑州青年在美国当兵,以及在阿富汗围剿恐怖分子的故事。
三
作家王兆阳毕业于郑州轻工业学院设计学院,在此前的若干年,他一直以平面设计师的身份行世。
而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他的未来应该在设计师这条路上一直走到黑,或者像其他土著一样辞职创业。但小说的出版则改变了他的职业规划,他如今则是一家P2P公司的企划总监。
王兆阳的孩子还不到三岁,每天晚上,他都要等到媳妇和孩子睡着了,用剩下的时间写字。晚上11点到1点,这成了他固定的写作时间,雷打不动,几本书就这样写完了。
我问道,你又没有房贷车贷,生活压力也不大,为何要这么拼?
王兆阳说,开始时,看别人写的书质量很差,当时觉得就这水平也能写书,自己都能比他们写的好。
为了争强好胜,他就试着写了一点,谁知道后来喜欢的粉丝越来越多,人家天天追,也不好意思不写嘛!后来就越写越多。
王兆阳起初并没有想过靠写书赚钱,但是数年下来,无心插柳之事却为他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如今每天按时上班正常工作的过万月薪,反而成了他每个月的零花钱了。
5月份的一天中午,我约他在CBD一天地吃饭。王兆阳对我说,他现在的主要精力就是计划着出去旅游。
“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再不出去玩就晚了。我可不想老的时候,翻看以前的旅游照片,都是自己白发苍苍的样子。”
这句话在我心里猛地一撞,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用为生活忧心,可以任性的按照心情做事。也许就在这一刻,原住民的优势在他的身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而这些天,他正在为八月份的日本北海道 纪伊半岛14天自由行做准备。
“有人买单,不去白不去”在我们的微信群里,王兆阳如此说。
“那么好!”一个女人充满羡慕的在下面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