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张永和:我就是一个长僵了的文艺青年

布展的时候,展厅被张永和弄成了一个建筑工地,泥沙进出,就地浇水泥,掀起的灰尘鼓鼓地往外冒,整个空间好像恢复了曾经作为工厂的前身。在南京念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花两个小时画一张图就轻松拿“优”,张永和要花至少 6 小时。

建筑师张永和:我就是一个长僵了的文艺青年

张永和

  来源:腾讯读书

  布展的时候,展厅被张永和弄成了一个建筑工地,泥沙进出,就地浇水泥,掀起的灰尘鼓鼓地往外冒,整个空间好像恢复了曾经作为工厂的前身。施工的工人说干这个活儿特别费劲,不像建筑不像装修也不像展览。直到开幕前半个小时,电钻还在响,师傅们拿着尺,四处找螺丝,调整模型的位置,还有人拖地、擦玻璃。

  正经的展品是张永和以及非常建筑事务所 30 多年来的设计草稿、方案、模型和照片,大动土木是为了建 6 个陈设展品的空间,类似庭院一样的模块,分别使用夯土、水泥、石膏和木制模具,每个院子的墙体构造都不同。在他圆明园的工作室,他就是这么干的,设计时遇到问题,他就动手用实物搭一搭、试一试。“这个现场就是借着展览搭点东西,以后可能用在实际建筑上。”张永和说。

  他给回顾展起了一个巨大的标题:“唯物主义”,其实想说的是英文单词 Materialism,这个词有三种翻译――首先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唯物主义”,这是他成长中的一个阶段,尽管儿时的他对此并不了解,他甚至觉得,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时代,唯物主义是极端唯心的,“因为它跟生活不发生关系,就是靠精神支持”。而如今摈弃一切精神只求物质的时代,就代表了第二层意思,叫“物质主义”。最后才是正题――“材料主义”,这是建筑的本质。

  “有时候听人谈很虚的建筑,包括建筑师,都是谈哲学、天人合一、易经八卦,可实际上本质的建筑完全是关于物质世界的,也关于生活,挺实在的。当然它也可以上升到文化的层面,那也摆脱不了中国过去几十年从唯物主义到物质主义这么一个变化的历程。”

  明星建筑师

  张永和一口京片子,语速慢,儿化音像胶水一样粘着词句,来回地讲。开幕、导览、群访、专访,工作人员拽着他满场飞,他左顾右盼,脚下生风,表情上没有半点不愿意,而颇有一种尽地主之谊的自觉。

  中国当代建筑仅有短短十几年的历史,许多建筑师身上都已披了光环,出书、做展、公共发言,如今这都是明星建筑师的义务,甚至衣着发型留胡子,都照着艺术家的模样打造。张永和认为这是受了库哈斯的影响,因为库哈斯是记者出身,能说也能写,但也有许多人是不善言辞的,比如扎哈哈迪德。

  照此标准,张永和也属于能说之人,撂下公文包就海聊开去,采访结束后还把包忘在了店里。可他总说自己“不爱说话”,每次有活动找他,他开始都挺有兴趣,等到事情到了眼前,他就后悔。“现在建筑太社会性了,整天开会,我还教书,又是教课又是讲演。”朋友潘石屹也劝他,今天这个社会,媒体太多了,你应该花点精力和时间去对待。

  “我跟我父亲特别不一样,我父亲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中国聪明人,站在观众面前还很适应,而我有时候还行,有时候不行,我讲演时好时坏能差很远。”

  在美国念研究生的时候,他就对自己很不满意,内向,害臊,不敢追女孩儿,还曾试着改变自己的性格。一年下来非常痛苦,老觉得骨子里不是自己,后来又改了回来,舒服痛快。

  这么多年“混在江湖”,他依然觉得沟通费劲。“你看我还能当个头儿,这事太荒唐了,完全不像我。很多人说我实在不像个系主任,因为组织不是我的本性,我是一个特懒散的人,尽管我现在既不懒也不散。”

  他总是在和自己的性格缠斗。喜欢语言,但觉得自己没有天赋,喜欢艺术,也自知没有功底。填报志愿时曾想去学油画,可朋友看了他的画都说,你千万别去美院。连建筑这一行,他都不太有把握,“我喜欢盖房子,可这事甭提多不适合我,这里有很多复杂的工程技术,我觉得有意思极了,其实做起来非常吃力,我特别不能动手,连画图都费劲”。

  在南京念大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花两个小时画一张图就轻松拿“优”,张永和要花至少 6 小时。这种情况至今也没有改善,他依然画得慢。他不相信人的缺点都能克服,也不相信单凭兴趣就能成事――他在美国读书教书多年,至今还经常背单词。

  从美国回到北京,除了具体的技术问题,张永和遇到的最大困难还是怎么跟人打交道。他有时对业主发脾气,拍桌子瞪眼,因为中国人不认为设计师和业主之间是平等关系。回国后他拿下的第一个项目是席殊书屋,业主事后告诉他,当时自己根本没有被说服,也不懂张永和到底要干什么,只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现在他的工作室正把玻璃钢用在实践中,他也没想到业主会接受,那个材料在中国从来没有被用来盖过房子。

  “现在我只能做到有的话不说,但是我不能说我做不到的话,我没有掌握交流的艺术。随时能把话说得高高兴兴的是本事,我到现在也不行。”发布会上有人说自己认识的一些建筑师认为应该让人去适应建筑,而不是建筑适应人,张永和不疾不徐地解释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我觉得建筑师一定程度上都有一点强迫症,显然你的朋友比我的强迫症更厉害一点,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心理医生。”然后撂下了话筒。

  他曾听说某个老师有个特别的招生标准――不喜欢苦大仇深的学生,他们往往只是用学问来改善自己的境况,达到目的就换下一个目标,学问可能就不做了。还有一种人,成绩不是最好,可是兴趣特别高,温火炖着,炖了很久,兴趣还不减。

  “有兴趣”、“不吝惜”,这是他对自己的总结。别人比他好,他就加倍地花时间和功夫,“要不然就不能满足我的兴趣,这事儿半不拉撒的没意思”。张永和想起傅雷在一封家书中告诫想学艺术的女儿,你耐得住寂寞吗?

  这也是龟兔赛跑的老道理。那个大学同学如今也许已经搁笔,但张永和还在画,到头来,还是乌龟率先冲过了终点。

  文艺青年

  “我是不是该去换衣服了?”晚上张永和还要在展览现场为他设计的服装品牌走一场秀,由他和夫人领衔,工作室的同事都是模特。现场的灯光把冰冷的土木照得发亮,他换上一件蓝色的印花衬衣,压轴出场。熟人见他走来,在旁边提醒他走慢点,但他微笑着,没有回应,对自己的节奏胸有成竹。

  设计服装、餐具,写小说,参加过 5 次威尼斯双年展,明年还计划排一出舞台剧,还没等到我发问,张永和自己就招供了,“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跨界?”

  “这个问题我老是答不好,可实际上特简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有这些兴趣,我喜欢这个。”

  这次的展览分成 6 个主题,“单车公寓”、“不理想城”、“无间造”、“无尽院”、“后窗”和“圣人书房”,有的是利用当代的办法改造传统的居住方式,重新打造江南水乡、山中小城,有的是从电影、文学中汲取灵感刷新建筑秩序,一座烽火台有如大漠之中的龙门客栈,一张有关家居的电影故事板旁边还写了一段台词:“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地跟我说话?我讨厌这样!我要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后窗”这个单元,他把门窗比作电影的取景器,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希区柯克,他热爱《迷魂记》,并因为这部电影终于在排行榜上打败《公民凯恩》成为影史头牌而感到振奋。展览里还有一段三分钟的短片,就是两个侠客的追逐和打斗,影子在张永和的建筑作品里飞来飞去,中文片名是“影捉影”,被尤伦斯馆长田霏宇翻译成“Enjoying”。

  张永和的知识背景是西方化的,他说父亲张开济“崇洋媚外”,小时候就让他们兄弟俩接触西方古典音乐、绘画和文学,后来去美国留学,他开始接触到现代艺术,并大量地看电影――小津安二郎、库布里克、黑泽明、新浪潮,都是晦涩枯燥的文艺片,但“心特诚,使劲看”。他把《广岛之恋》看了 7 遍,因为中间老睡着,之后还去买了法文剧本,和英文版对照着看。他说这不叫兴趣广泛,只是回到童年。那时一般男孩喜欢的东西他都没有兴趣,比如政治、体育,“从小就没有,现在太老了,也不准备往那方面努力”。

  “我接受东西转弯特别慢,一旦转了,特别死凿。”因为从小家庭环境优越,他面对人生的态度从不苦大仇深,“名和利我肯定都感兴趣,可是特别是这‘利’,对我来说完全不能作为一个动力”。如今他又在建筑界积累了名声,足够给他有机会“瞎搞乱搞”,实现少年时期的梦想。在他主持北大建筑系的时候,也为学生开了类似的课程,比如“文学和空间”、“电影和建筑”。“如果北京建筑师们组织一个京剧社,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那你会自己拍电影吗?”

  “我先一点点来嘛。我也不着急,对这些事没有紧迫感。”

  最近他又喜欢上了清末的绘本,但否认自己有文人情结,说是不理解那股酸不溜秋的劲儿。“我们都要接受自己实际上是不同文化混合的产物,你要说我是中国人我当然是,你要说我是美国人我当然不是,我更不是个法国人,可是这些东西每天都跟我生活在一起。”

  “其实我就是长僵了的文艺青年,别的文艺青年到我这岁数就不浪漫了,可是我长僵了。”那意思就是,你们都歇了,我再跑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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