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改项目背后：村委会和街道办有本“生意经”
本报记者 吕方锐 西安报道
一拖10年都未完工的西安灞桥区穆将王村城改项目经央视《新闻调查》栏目以《烂尾楼迷局》为题曝光之后，接受央视记者采访的穆将王村原村委会主任王安虎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在节目中承认，他和当时的开发商有着上千万元的资金往来。
村委会主任借款给开发商开发本村项目，堪称奇闻；身为村委会主任，轻而易举地拿出3000万，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一幕发生在西安市灞桥区穆将王村，参与该村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开发商胡绪峰方面向《华夏时报》记者表示，这笔3000万的借款实际上并不存在，而是时任村委会主任的王安虎向他索取的好处费。
围绕穆将王村城改项目的怪事不止这一件。穆将王村所在的红旗街道办事处，当时也对项目产生了浓厚兴趣。胡绪峰称，项目建设时，街道办党工委书记韩锁成明确要求他将上亿元项目建设费直接打到街道办账户，由街道办向施工单位支付工程款。
而之前，穆将王村经历了村委会的非正常换届，新任村主任王建忍推翻了原来村委会与开发商签订的协议，将拆迁补偿款从2500万提高到了1.4亿元，其中有数千万元被质疑“不知去向”。
这笔笔巨额款都去哪了呢？至今胡绪峰仍是一头雾水。好在，灞桥区纪检部门想找胡绪峰谈一谈了。
资金“互助”？
陕西宏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宏润地产”)是穆将王村城改项目最初的开发单位，老板是胡绪峰。按照宏润地产与穆将王村委会签订的开发协议，全村785亩土地除去18万平米用于村民安置，还有法律规定的留用土地外，其他土地由宏润地产自主开发。
“甲方出于互助，把自有的积蓄和朋友间的闲置资金组合起来，有偿按银行同期利息拆借给乙方使用……借款金额：3000万元……”这是一份《资金互助协议》中的原文，甲方签字为王安虎，乙方为宏润地产。
《资金互助协议》落款日期是2007年8月，甲方王安虎正是当时的穆将王村委会主任。协议还规定，宏润地产需拿1万平米住宅做抵押，并按照规定时间点，分4笔归还这3000万。
各方对借款原因的说法并不一致。
《资金互助协议》中的说法是，“双方(王安虎和宏润地产)为联合开发合作关系”，又因宏润地产在安置开发施工中一次启动施工面积较大，在资金周转中有一定难度，为使该项目如期顺利进展，王安虎出于“互助”考虑，借款给宏润地产。
胡绪峰方面则称，借款为假，索贿是真。有中间人向胡绪峰委婉地表达了王安虎的意思，也就有了这份借款协议。
《华夏时报》记者电话联系到了王安虎本人，听明记者身份后，王安虎情绪较为激动。记者提出的问题，他没有一一回应，而是称全部都是假的，不存在的。除此之外他没有进行更多解释。
“托管”账户
2012-2013年间，城改项目建设过程中，红旗街道办的深度介入让人颇感意外。
胡绪峰方面的说法是，2012年，街道办党工委书记韩锁成提出，宏润地产需将工程款打入街道办账户，由街道办支付施工款给施工单位。宏润地产当年将几笔工程款共数千万，打入了街道办账户，但此后对于款项支付情况，街道办从未向宏润地产作出任何说明。
入账数千万后，2012年底至2013年初，韩锁成再次提出要求，宏润地产需一次性向街道办账户打入8000万。为保证项目能顺利建设，胡绪峰方面只好照办。
《华夏时报》记者拿到了付款单据。
一张2012年7月的进账单显示，宏润地产从西安银行的账户上划款至红旗街道办的银行账户。进账单上注明“粮食综合直补资金”，存根上却注明为“安置楼建设费”，金额为500万。
另一张2012年8月的西安银行的结算业务委托书，委托人以个人账户付款给红旗街道办，附加信息及用途为“安置楼建设费”，金额为500万。
一张2012年8月的“陕西省行政事业单位资金往来结算票据”显示，付款单位是宏润地产，收款项目为“穆将王安置楼建设款”，单据上盖有“西安市灞桥区人民政府红旗街道办事处财务专用章”。付款金额是1000万。
记者拿着这3张单据，来到红旗街道办，街道办一位负责信访工作的副主任接待了记者。面对单据，他表示自己接手信访工作较晚，对此事并不知情，从未见过这几张单据。而时任街道办党工委书记的韩锁成，如今已经是灞桥区人大副主任。他同意为记者核实相关单据信息，截至发稿时记者未获回复。
拆迁款去向不明
2007年签订《资金互助协议》之后，胡绪峰还没将3000万“借款”全部打入王安虎账户，王安虎就在村委会换届中，被王建忍顶替。
新上任的村委会主任王建忍对原来2500万拆迁补偿款的协议，并不认可。2009年，他与宏润地产订立了新的协议，拆迁补偿款达到1.4亿元。王建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颇为自豪地说，在他的争取下，每位村民可拿到3.4万补偿款。这在灞桥区拆迁历史上是至今唯一的一次。
当然，胡绪峰的拆迁补偿费分期支付到1.1亿元时，拆迁工作就已经完成了。最后，胡绪峰也就只支付了1.1亿元的拆迁补偿费。问题在于，按照王建忍的说法，当时村里2775人，实际拆迁补偿款共需支付约9400万元，那就有1600万元不知去向。而胡绪峰方面称，村里实际人数应为2000人左右，据此计算，就有4200万元不知去向。
村委会始终没有向宏润地产出示拆迁补偿款的账目明细。
12月13日，胡绪峰方面告诉《华夏时报》记者，他们对1.1亿拆迁补偿款的账目明细申请了信息公开，分别向灞桥区政府、红旗街道办和村委会寄送了材料。王建忍拒收了该材料。
另据媒体报道，在韩锁成的主导下，王建忍带领198户村民私分了胡绪峰8栋商品楼，造成胡绪峰一个多亿的资金回款无望。
针对两任村主任和街道办的上述问题，记者试图通过西安市委宣传部联系到纪检部门，截至发稿时未获宣传部回复。
目前，灞桥区纪检部门已经正式约谈胡绪峰，向他了解城改过程中的相关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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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局，还是迷局？
临近年终岁末，央视《新闻调查》栏目以一期深度调查《烂尾楼谜局》揭开了陕西西安穆将王村城改项目10年未曾完工的“谜局”一角。
有意思的是，央视新闻客户端和一些新媒体在转发《新闻调查》的报道时，不约而同地将“谜局”改为了“迷局”。
“谜局”和“迷局”在现有的权威词典里都未收录。有一种说法认为，两个词是同义词，指的是使人感到困惑的局势和局面。两者的区别在于，“迷局”指的是客观存在的难点，一般指的是自然之迷；“谜局”指的是人为设计的难点。换句话说，“迷局”暂没有答案；而“谜局”则是有人知道答案的。
顺着这个思路，我们看看穆将王村城改项目一波三折的背后是个“谜局”还是“迷局”？
当穆将王村城中村改造的第一任开发商胡绪峰因为资金链断裂而一脚踏进民间借贷的灰色地带时，这个房地产项目的经营风险就陡然增加了。从记者调查的情况来看，对于这个高息借贷的风险，管辖着这个项目的红旗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韩锁成是知情的。而且，街办在这期间在资金问题上还深度介入了城改项目。
由于胡绪峰突然罹患早期食道癌，民间借贷的资金商人催促他提前还贷未果，他们便以资产重组的名义以较小的代价控制了胡绪峰的地产公司。按胡绪峰的说法，在“资产重组”期间，放贷者一方对他实施了强迫手段。从《新闻调查》反映的情况来看，对于资产重组过程中的异常现象，红旗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也是知晓的。但对于这一点，韩锁成向《新闻调查》记者表示，他“不感兴趣”。
对于民间借贷引来的资金“深度介入”，而对于民间借贷惹来的麻烦“不感兴趣”，这一冷一热，耐人寻味。
在民间借贷的资金商人变身开发商后，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开发商一方和红旗街办直接接洽推进城改项目的拍板人叫李彬，他既不是地产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不是股东，更不是地产行业的职业经理人，他只是那个庞大的民借贷业务背后的操控者，红旗街办的新任负责人将李彬称为“幕后老板”。
街道办事处作为地方政府的一级派出机关，代表政府在处理行政事务。他们在如此重大的民生项目上和一个“幕后老板”发生工作关系是极不正常的。试想，工程上一旦出现问题，你如何追究对方的主体责任？“幕后老板”是一个藏在暗处的无形的人，他在利益与责任之间进退自如，他往往在维护企业利益的时候就出现了，而在企业需要承担责任时，他就消失了。
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当民间借贷的资金商人入主地产企业之后，是红旗街办向新的开发商注入1.5亿元资金之后，城改项目才得以重启。
作为红旗街办的负责人，他们不可能不知晓高息借贷的风险，也不可能不知道放贷人逼债的手段，更不可能不知道和幕后老板建立工作关系的危险性。
对于今天出现的这些不良后果，红旗街办前后两任负责人实际上都是乱局背后的隐性推手。对于这一片烂尾楼形成的过程，他们内心是藏有清晰的认识的。当初面对阻碍项目推进的异常情况保持沉默，也只是囿于某种利益原因而已。
事到如今，村民们何时能够住上安置房只是一个表象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是要弄清城改项目一拖10年的背后，到底是有个有解的“谜局”，还是无解的“迷局”。
(文/秦云普，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