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北上广 又要被二线城市抛弃吗？| 一个郑州买房人的故事
文章来源：每日人物 (ID：meirirenwu) 文、图/易方兴 编辑/陈 璇
如今，在郑州，想买一套房子，不光要拼钱，还要拼命。
80后张志有些不认识如今的郑州了。
6年前大学毕业的张志，是逃离北上广最早的那一拨人之一。他回到郑州，觉得赚钱少点无所谓，因为花的钱也不多，早上一碗胡辣汤，中午一碗烩面，每年也能攒下两三万积蓄。
他想，再有一年，房子首付钱和结婚钱就能攒够了。
今年6月份，他周围的年轻人还有说有笑地说着欧洲杯；等到7月份，房市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味道；8月份，他身边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议论着“郑州房价又涨了！”
“你看房了吗？”
9月份已至，一种名为“房恐”的氛围正在郑州城市上空蔓延。张志正是人们口中的“你竟然还没买房”中的一个。
在郑州年轻人的口中，买房成为“决定5年后社会阶层的最后一战”。
对张志来说，这种恐惧是无形的。在短短半年时间内，郑州已接连诞生12个地王，往往是这个企业刚成为“地王”，没过几个小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新地王”超越了。在高地价之下，被人们戏称为“准二线城市”的郑州，也以5.6%的涨幅，成为8月份全国房价涨幅最高的城市。
疯狂的售楼数据与恐慌相伴而生。8月份，郑州一共卖出去19076套商品房，平均一天卖出615套。
如今，在郑州，想买一套房子，不光要拼钱，还要拼命。8月全国房价涨幅居首的郑州楼市，正是当下为房疯狂的微缩图景，折射出普通人的无奈与恐慌。
被房价的恐慌裹挟着，张志也成为购房大军中的一员。
结婚钱？先不考虑了。
什么都不管，买了再说
9月10日，这已是张志第3次来到开盘现场了。
第一次去看楼盘，他早上7点起床，本以为起得够早了，结果还是迟到了，连门都进不去。
第二次，他到楼盘位置一看，周边荒草丛生。他再次放弃了。
没想到，当天这楼盘推出400多套，2小时内全部抢光。
“买房的是不是都疯了？”张志想不通。
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这两处他错过的楼盘，100平米的房子，开盘时每平米9000多元，一周后他再去看，已经涨到每平米11000元了。
“娘滴乖乖，一星期涨了20万，我辛苦6年还没攒下20万。”张志一顿捶胸顿足。
他痛定思痛，总结两大原则：“一是要早到；二是什么都不管，买了再说。”
10号这一天正值周六 ，早上5点20分，张志就起了床，出门时天还是暗的。
他脑海中冒出高三时披星戴月赶早自习的情景。那时，高考号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去买房”。
“人生咋就有这么多独木桥呢。”张志想。
开盘现场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他事先做过调查，这处楼盘紧挨着郑州大学新校区，未来还有2条地铁线经过，尽管在郑州的四环“郊区”地带，但未来肯定有发展潜力。
最关键的是他买得起。这是目前郑州四环里唯一一个每平米不超过万元的楼盘。
等到酒店之后，张志看着在开盘现场聚集的上百人，庆幸自己“还好来得早”。一问，有的人4点半就来签到了。
他一刷朋友圈，竟然好几个单位同事也在开盘现场。就张志知道的，其中两个同事，已经有住房了。
“别人都已经在考虑投资了，我连个房子都没有。”张志低头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买到。
开盘现场，是无处不在的红色装饰，红色的签到处，红色的灯光，红色的展台，就连几千张椅子都是红色的。张志舔了舔嘴唇，渐渐感到一种不由自主的狂热。
现场一共来了4000多人，每人都交了13000的认筹款。但房子却只有935套，“四分之一的概率”。
他默默看了一眼手中文件袋里的数字“1058”。他觉得这是个幸运的数字，因为与“要念我吧”谐音。
9点，随机选房正式开始。张志同周围的数千人一起，盯着百米开外的电子屏。
“号码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句。
“噫！”人群中响起河南方言特有的感叹声。
屏幕上每刷新一次，会刷出10个数字，张志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号码，但这一轮的号码中又没有他。
新的10个“幸运儿”，无论是穿高跟鞋的女士，还是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都面红耳赤，被置业顾问拽着，全力跑向选房的地点。
这个场面令张志觉得很可笑，但又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下一个奔跑者。
在现场，距离张志5排座位的地方，怀着同样期待的，还有刚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孙美玲。孙美玲和母亲一起来到这里。在她母亲眼里，“买了房，以后的女儿就有了退路”。
“河南人念旧。无论是生活在河南的农村还是城市，人们都有很强的故土观念，都希望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孙美玲觉得，80、90后一代，正赶上参加工作要买房子的时期，更希望能在郑州有个安身之所。
她的好几个郑州同学，家里都有超过一个孩子。如今，这么多孩子的买房问题，成了一种负担。
河南省统计局发布的“十二五时期(2011-2015)”河南人口发展报告显示，2015年，郑州以956万的常住人口数量，成为全国人口密度仅次于广州和长春的省会城市。
张志和孙美玲，都是郑州近千万人口中的一员。对他们来说，楼房是必需品。
在2016年7月份以前，郑州市的商品房每平米均价从未超过万元。那时，生活对他们来说是宽容的，还准许他们慢慢积累能力和财富。
如今，留给他们的时间和选择似乎不多了。
逢开必涨 “逐鹿中原”
9月10日上午10点半，张志所在的开盘地点，电脑抽签已经过去了50轮。这意味着，可能有500套房源已经“名花有主”。现场不时传来被抽中人的欢呼，也有买到房子的感叹：
“刚一进门，就被告知每平米涨了1000块！”
“没有楼书，没有样板间，就给60秒时间考虑！超过时间就赶人了！”
随即，现场又传来更“劲爆”的消息：“这个楼盘连预售证都没有！”
这是张志早就料到的事，他看过的上一个楼盘，只挖了一个大坑，照样400多套全卖空。
他倒是希望，一些拿到号的人因此放弃购房，“这样我就多一些机会”。
现场短暂发生一些骚动，并没有一个人因此离开。孙美玲对此有些担心，跑去问一个急匆匆的售楼顾问，对方几乎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你要不想买，可以等预售证以后办下来再买，到时候涨成什么样我可不管”。
在9月10号这一天，像这样的7个开盘仪式，在郑州不同的地点进行着。“买到就是赚到”，像一句魔咒，更像是一句“真理”，在郑州这疯狂数月中反复被实践着。
刘新宇买到的是郑东新区的一个小区。2016年刚开盘时，他面对每平米13500元的价格，“一家人犹豫了3个小时”。半年刚过，每平米竟然涨到了24000元，“每天做梦都会笑醒”。
郑州核心区的一个小区，本来是每平米9000元的普通楼盘，几个月后房价就翻倍了。给儿子在这里买了房的张大爷说，“本来买的是普通楼盘，涨价之后莫名其妙成了高档楼盘”。
经开区的一个小区，属于“逢开必涨”。开发商开盘只卖一栋楼或者一个单元，但每开一次，每平米价格就要涨1500元。
都市区规划面积超过1700平方公里的郑州市，比北京的城六区加起来面积都大。像北京一样，郑州市同样规划出五条环路，但在老郑州人心中，“三环外就算是郊区了，到了四环，那基本都是荒地，有的连村子都看不见”。
如今，郑州四环之内，均价万元以下的房子已经“一房难求”。而在规划、建设都比郑州老城区优秀的郑东新区，房价更是直逼一线城市。新开盘的一个小区，目前的售价是每平米4.5万，并且要“走关系”才能买到。
这几乎是房地产企业在郑州的一次狂欢。
一个原本在2014年因经济链条断裂烂尾的楼盘，开发商一度被迫跑路，但在这股涨价的风暴之中，这楼盘竟然奇迹地成为争先抢购的对象；而位于郑州市和新郑市交界处一处无人问津的楼盘，处于连公交车都通不到的位置，因为太过偏远而价格便宜，以至于300多套房源被“刚需族”抢购一空，而楼盘开发商的座驾也由奥迪A6换成了宾利。
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也在发生着。一个售楼部卖完楼盘之后，还进行了停车位和储藏间的开盘，竟也遭到2000人哄抢一空；一些偏远楼盘，打着地铁站周边的旗号，号称“从这里通向世界”，事实上规划的地铁站很可能若干年才能完工。
在郑州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个时刻，像如今这样受到全国各地房地产商的青睐。万科、保利、绿地、恒 大等全国地产十强均已进驻郑州。紧接着，全国地产30强以内的开发商将目光瞄准这里。
在郑州这个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房地产商们将这次角逐称之为“逐鹿中原”。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不得不被动接受的现实。这股涨价风暴，无孔不入地侵入每一个人的生活里。
在已经开发完毕的城区中，路灯上、立交桥柱外、道路指示牌上，人们视线所及的地方，无处不张贴着各式楼盘的广告。如果想清静一下，独自在家看看报纸和电视，各处开盘的信息亦是源源不绝。开车上街，就连停车在等红绿灯的时间里，也有人往车窗塞进一份铜版纸印刷的广告，打开一看：“云水一生尽传奇，一宅居”—— 还是房地产广告。
在那些尚在开发之中的郑州郊区，平原地带，目力所及，仍是一架架耸立的吊车，或是披着绿色护网的毛坯房，或是尚未住人的商品房。
它们，像孤独的巨人一样矗立在荒地之上，似乎预示着此处未来的繁华，但也在透支着属于未来的财富。
逃离北上广，又想逃离郑州
中午12点，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志的希望一点点消失，“1058”始终没有在屏幕上出现。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慢慢沉入到水里。基本就是在现场干坐着，午饭也没吃，感觉跟群众演员差不多。”张志说。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像他一样20岁到35岁之间的购房者。他跟身边一个大姐聊天，大姐说，带了10个人来抽号码，目前也是一个都没抽中。
张志感觉多了点安慰，“原来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都一样惨，哪有什么更惨”。
在北京当过“北漂”的他，经历过北京房价上涨的2010年，“那会儿身边的人都在谈论房子，好像一个人的价值可以通过他拥有的房子数量来衡量”。
他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于是逃离了北京。“没想到郑州也变成了这样。”他说
12点10分，同样心灰意冷的孙美玲看了眼屏幕，2817！摇中了！还没顾得上高兴，就被身边的妈妈拉起来一顿小跑，“快，女儿，快去选房子！”
到了选房的房间，只有一台电脑。“还有几套房子？”孙美玲问。
“还剩10套，再不选就没了。”置业顾问催促道。
花了5秒钟，孙美玲就选定了一间房子。“基本没得选，都是顶层。”出来后，她有些沮丧地跟母亲说，但看了眼还坐在现场的上千人，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在郑州，像孙美玲这样，能买到中意房子的“刚需族”，正越来越少。他们的空间正被越来越多的外来买房者挤压。
郑东新区的一处新开楼盘里，一名售楼顾问说，他接待了好几名北京和上海的客户，都不到现场，“直接把钱打给我，让我办相关手续，一次买好几套房”。
郑州管城区一个名为绿都紫荆华庭的小区最新购房数据也显示，郑州本地客户占比只有50%，剩下的全是外地人。
对在郑东新区经营着一家书店的陈飞来说，买房投资是对人民币贬值的一种恐惧。“要想不被时代抛弃在后面，除了多买房，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正考虑低价转
让自己的书店，换钱买更多的房产。
这种恐惧在一些实体经营者之间蔓延。郑州开食品厂的一个张姓老板对媒体抱怨，他的厂子投资近百万元，辛苦大半年利润也不过20万。“我的朋友花50多万在郑州首付了2套89平米的两居，什么也不干，从今年年初至今他的房子每平方米已经涨了3000多元，算下来我那朋友已经挣了50多万了。”
这个老板颇为气馁，“买房这么赚钱，谁还累死累活地干实体经济？”
2016年9月10日下午3点，抽签选房结束了。张志的第三次开盘选房，仍以失败告终。
他回想起自己逃离北上广的经历，如今竟又有了逃离郑州的冲动。
在他那张“1058”号纸上，他默默写下一句诗：
“安得广厦千万间？”
